风卷着树叶，一会儿东边，一会儿西边。树叶无所适从，不断地腾挪着，落地的沙沙声，像是叹息。

公司这阵子一直处在舆论的中心，外面吹来各种风，人心惶惶的，有说是要卖没找到买家，有说还是之前的传说中的接手方接手，只是例行公事而已，还有的说是行业会接手一段时间然后再出手，参照之前其他公司的方式……

媒体借这个事情赚取流量，竞争对手借这个事情宣传本公司品牌，已经离职的借这个事情表达劫后余生的侥幸情绪……

业务上想要不影响是不可能的，早些年一些招投标项目就已经没有资质了。事情已经几年了，但是另一只靴子就是不掉下来，但是常有脱鞋子的声音，徒添悬疑和恐怖。

公司里的风声更紧了，是外松内紧的那种紧，大家在公开场合都不会讨论这个事情的，都是职场密友间的小道。大家一只眼盯着电脑屏幕办公，一只眼盯着人力部的动静，那边一只蝴蝶的振动就能掀起公司的轩然大波。

公司一切的变化归根到底不就是人事的变化吗？比如前两年，公司有变化，就会有人突然擢升，道理大家都明白，成年人都是被现实熨得没有一丝皱折的，谁还傻到对于“关系”的能量一惊一乍呢？

要是还有的话，就是老员工对公司的感情吧。很难想象，最近几天，公司同事私底下都在讨论一件事情——以后公司的名字会换吗？换了多可惜呀！

毕竟论资排队这公司成立时间算得上是仅次于三大家了，机构也非常齐全。汪总在公司已经十六年了，有很多机会“换车”，但因为各种原因都没有换，反而见证了这辆车频繁地换司机，速度却越来越慢。

该庆幸的是那些马上要退休的员工了，在公司这辆车快“到站”的时候可以结束打工生涯，无论未来怎么变化，进可攻退可守。

从来没有现在这般“羡老”。说起来，这公司是有非常好的经营传统的，在当地不少省公司班子都是他们公司出去的，出去的时候难免会带一批人下车。

汪总偏不！总想换来换去还不是一个样，但现在看来，真的不一样。车子产权是谁的太重要了，以前他的下属现在在其他国资背景的中小公司都升职了，尽管有各种困难，也好过现在汪总他们这种在城墙上被“示众”般难受。

他还记得当年最大的一次“换司机”事件，一开始大家都认为是国字头的背景，所有人都额首相庆。那个时候他们公司在当地的市场份额在5%以上，大家都认为车子要提速了。

那段时间上头经常换人，公司墙壁上挂的领导头像经常跟着换。城头变换大王旗，现在回头看，近六十岁的分公司头头举着右手拳头表达效忠年轻领导们的决心，多少让人心酸。

事后才知道，那是资本大鳄来了，大家又开心了。那时资本如日中天，说不定咱们公司又是另一个那啥公司，基层人员的心愿好如此朴素。

还真的，突然公司批下来一个好到难以想象的神奇的产品，公司的资产排名一蜚冲天，大家看着数据，真的如同在梦中一样。

当然，紧接着的就是一番人事调整，特别是这个业务相关的部门或条线。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这些钱又不知道以什么方式绕过管理，全部进了一个关联公司，然后又突然都没了，于是有了今天的故事。

对于大部分基层员工来说，这个故事不知所起，又不知所终。像每一个被时代裹挟着的普通人，糊里糊涂地见证了历史。

汪总就是这个感觉，好像一直是个局外人。就像一辆车，有人上有人下，他却打了个瞌睡，这中间司机换了好几拨，速度时快时慢，方向时左时右，等他睁开眼，司机说：

“大家看好自己的行李，一会儿我们要到站了，会有其他车子来接，至于什么车子，不要问我，我也不知道。”

天上波云诡谲，地下三餐四季。过好自己的生活才是正道，但有些事还真不能细想，小孩子才初中，马上要中考，预期大概就是在优高线附近，身边早有朋友给小孩子安排到国际学校，可是汪总呢，手指头一掰，心里都凉了，高二结束大概就要出国了，到大学毕业起码要花掉一二百万。

公司目前又是这个情况，绩效已经开始打折了，只能靠下一代自己努力了，哪怕职高也要硬着头皮上了。孩子多少也明白情况，他也尽量表现得风轻云淡，心里头算盘都打烂了。

换工作已经挺难了，现在大公司45岁是个硬杠杠，自己也没有过硬的背景和资源，收拾行李，听天由命，下一站是哪里，已无从顾及。

越过山丘，才发现无人等候。他想想从大公司跳过来这家公司，响应了市场化的号召，沾过国企的露水，吹过资本的风，勤勤恳恳，秉持忠诚的价值观，如今只能抻着脖子，等待命运的下一刀。

这些年，他究竟错过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