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2020年04月18日
- 1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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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撼天动地的雷雨刚退不久,阴霾满布的天空如破涕为笑的脸,黯然之色渐已散去,又呈现出原先的丽日晴空来。遭受了约莫半小时暴风骤雨洗礼的舜城,也很快恢复往日的喧闹和生机。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经过滂沱雨水的冲濯后,显得格外清净安详,仿佛从黎明的晨曦中刚苏醒似的。市区中心的龙泉山,此刻缥缈的雾蔼在悠悠地隐敛,落落大方地露出清新鲜丽的俊俏模样,好比是沐浴后的佳人,洁净妩媚。只见那一座座古色古香、玲珑典雅的亭台楼阁,隐约地掩映在葱郁的青枝绿叶间,有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韵味。宽广的大马路仍然是车来人往,川流不息,恼人的飞尘固然被歼灭了,但路面低凹处汇积了一泓泓小水洼,骄阳下折射着耀眼的光花,当汽车轮胎疾碾而过,哗呲呲地蹿溅起一串串的细浪珠。
浩荡的舜江水涨高了许多,水质溷浊不堪,宛若羼溶了咖啡,波面上还漂浮着杂草、破拖鞋、塑料瓶等杂碎的废物,正湍急地向东奔去。横跨舜江的四座桥只有三座钢筋混泥土浇筑的平桥,人潮车流熙熙攘攘穿梭着,相比之下,夹在新建桥与念慈桥之间的那座古老的三孔石拱桥明显冷清不少。这座始建于宋朝的通济桥,在被历史风霜剥蚀的沧桑的容颜上,再也找寻不到昔日的辉煌风采,桥栏上苔痕遍布,藤蔓缠绕,零星点缀几簇张狂的荆棘。灰褐的石板棱角已消磨殆尽,布满洼洼坑坑的小凹槽,如同患小儿麻痹症留下后遗症。二十余根望柱上有几处原来雕刻着形态各异的狮首,几经历史磨蚀,现已残缺不全。
通济桥的北堍古城墙上岿然耸立着一座古朴典雅的阁楼,楼高约三十多米,雕梁画栋,重檐回廊,引人注目的是檐下正南那方大匾额,乃已故著名书法家沙孟海的遗墨,白匾上赫然彰显遒劲苍古的三个大墨字:“舜江楼”。
咚!咚!咚!这时,南滨江路地税局大楼顶端的大时钟敲响三声,那浑重而洪亮的钟声向四面八方荡扬开去,余音袅袅不绝。
一辆深蓝色的“柳州五菱”小型皮卡嗖一闪,从繁华的南雷路疾驶来。
货的在通济桥南岸左转,绕过购物中心十余米,在太平洋商厦前缓缓减速,随而右转直掠过新建桥,笔直冲新建路远去。
约两分钟后,皮卡钻进了一个居民小区,在一幢住宅楼下嘎然停住。
皮卡上跳下一个瘦而高的男青年,他对司机说了句话,转身迈开脚步正要上楼梯,楼梯口霍然窜出两个人。其中一位身材稍显得矮小、门牙略外龅露的青年抑不住地嚷起来:
“哇!你小子终于来啦!在这鬼地方我们实足等了你半天。”
“不好意思。”瘦高青年解释地说,“雨太大,我叫司机慢点开的;我们山里的路不好走,一路颠簸过来。”
另一位满脸青春痘、鼻梁加了副眼镜的青年和蔼地笑笑说:“那么大雨,以为你今天的搬家计划宣告破产呢。我们预备等你到三点为止,三点你还没来我们就打道回府。”
“算你走运,再晚一点看你哪里雇得着我们这样无偿的劳力。”龅牙青年说着捋起衬衫袖子同司机一块儿开始解开绳索搬车斗上的物品。
车斗上除了几件生活用具,一个装衣服的大箱包,一个紫斑点点的竹书架,剩下最多就是六、七捆捆整齐绑扎的书籍。
没几分钟时间所有的东西全搬上了楼。青春痘青年摸出“三五”香烟递给龅牙青年一支,继而又抽一支塞向瘦青年。
“谢谢,我不会。”瘦青年摇手说。
“就一支嘛!”青春痘青年推进一步塞过去。
“真的不会吸。”瘦青年推辞说。
“抽一支没事的。”龅牙青年冷笑着说,“现代青年不抽烟的,简直比恐龙蛋还稀罕哩。”
龅牙青年悠悠然地喷吐着云雾,显露出一副夸张的陶醉模样,似乎有意在诱引瘦青年就范,他似乎巴望烟瘾能够像病毒一样可以迅速传染给别人,好使天下烟鬼都成眷属。
瘦青年视若无睹,不以为然地微微一笑,说:“据说不吸烟的人有两类,一类是爱惜性命,怕尼古丁摧毁健康;一类是囊中羞涩,没钱买得起。”
“你属于哪类呢?”龅牙青年接上话问。
“我?”瘦青年摇头说,“我对香烟压根儿就没有兴趣。”
龅牙青年诡秘一笑,乐呵呵地说:“和我们这帮烟鬼混一起,你小子别指望出淤泥而不染。”
他们仨都是寿险公司的营销员。昨日刚结束为期一周的新人上岗培训,初步掌握停留书面上的寿险理论知识和业务操作规程,休息一天,明日将开始投入到如火如荼的寿险营销实践的战场中去搏击了,一个个几乎已经修练就了盖世神功,豪情满怀而且厉兵秣马地直想杀出江湖,去轰轰烈烈大干一番。
太阳不知不觉已被高楼阻挡,灼热的威势慢慢减弱,如进入晚年的老人一样变得不再咄咄逼人,此刻正依依不舍地悄悄西落,离地平线越来越接近,像喝醉了的汉子,烧红了苍茫天际,使邈远的心电图般起伏的四明山山脉轮廓隐约朦胧地愈发捉摸不透。
暮色悄然如薄雾似地铺天盖地罩下来。
瘦青年提议就此进餐,青春痘青年看龅牙青年的意思。龅牙青年表示理所当然,说是应该好好犒劳的。
瘦青年自告奋勇去附近快餐店买饭菜。青春痘青年负责买啤酒。龅牙青年留守,分派的任务是摆设好桌椅。
近一刻钟时间,酒菜备具,三人入座,兴致勃勃地吃喝着。
瘦青年端举白沫冒腾的酒杯,感激地对青春痘青年说:“伊舟,我先敬你一杯,应当感谢你,不然去哪里租得着这样好的房子。”
“都是兄弟,说什么见外话。”龅牙青年插口催着说,“喝酒喝酒。”
伊舟轻抿一口黄色液体,憨厚地笑笑说:“周辛楠的话没错,大家都成哥儿们,这谢字一出口就要伤感情的。往后这儿也是我们共同的窠嘛。”
周辛楠高举起酒杯朗声说:“一切尽在不言中。来来,咱们干一杯。”
三人各饮尽杯中酒。周辛楠又马上将空杯逐一斟满,然后嚼了块红烧排骨,放下筷子低叹一声说:“咱弟兄三个,将来不知保险谁跑得成功。我是——嘿嘿......”
瘦青年说:“不管怎么说,这是给自己一次锻炼的机会。”
伊舟扶了下眼镜说:“宁波培训老师说过,寿险营销充满艰巨的挑战性。我是很乐观。中国人口占世界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可想而知,寿险市场的潜力和前景是无比广阔。但寿险业毕竟刚刚起步,老百姓的保险意识还处在荒漠阶段,我们将来面临的艰难程度是可想而知,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具备绝对的自信心。”
周辛楠带着一脸的沮丧说:“我是没有这个信心。我本来在飞鸿集团技术科里每月头两千工资安安稳稳好拿的,谁晓得那老总鬼迷心窍——走私,自己咔嚓吃手铐,我们一大帮子人也跟着倒霉,一下子都成无业游民。”
瘦青年拍拍周辛楠的肩,既像抚慰周辛楠的遭遇又似自我宽解一样悠悠地说:“告别过去,从零开始嘛。我们毕竟年轻,有的是发展机遇,关键在于如何去把握。比如现在干寿险,成功与否当然无法预料,但只要我们努力了,即使最终遭到失败,也没有遗憾的理由。这只能说明我们不适合。当然,不适合不代表我们就此没了希望。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瘦青年说完低低咳嗽了一声,三人不由而然地陷入了沉默,各怀各的思绪。
时间在他们的静默中悄然流逝。
晚风搅拌着燥热的气息窜进窗来,乘虚而入的还有外界嘈杂的噪音。在酒精作用的发挥下他们出了一脸半身的汗。转来转去的台扇杯水车薪一般根本不顶用,反而扰得人心烦意乱。
周辛楠抱怨伊舟为何不买冰啤酒,这么热的天,咕咚咕咚喝几杯透心凉的冰镇啤酒该多爽快多惬意。
伊舟说停了一下午的电,哪有冰啤酒卖。周辛楠一听,便对电力公司愤然鸣起不平,还迁怒到老天爷,似乎是老天爷拿酷热天气故意跟他较劲似的。
“苏晓鸣!”伊舟恍然想起一个人,带了一丝神秘和一丝欣然地说,“宁波的时候,有个叫白君羽的女孩你印象有吗?”
苏晓鸣忖了一下,迅速搜索一遍宁波培训时略有印象的学员,摇头说:“名字倒是熟,人怎么样我印象没有。”
周辛楠好奇地插嘴问:“谁是白君羽?”
伊舟眼镜后面两个瞳孔放射出贼亮的光芒,憨实地笑笑说:“就那旷课最多的漂亮美眉嘛。”
周辛楠忽然被什么点燃似地拍了记桌子急急地说:“是不是那个总共只来了两回的漂亮小妞?我印象有点的。我不知道她叫白君羽。名字蛮好听的。”
“你倒记得清楚。”伊舟看一眼辛楠,心里有点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