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车险保费价格下降不少。”这是北京车主孙先生在今年购买车险后的直观感受。孙畅拥有一辆2018年款的比亚迪电动车，与上一年相比，他在2021年1月购买的车险保费少交1300多元:交强险从800元降到了700元，商业车险从2780元降至1540元;在保费下降的同时，保额则提升了不少。

从2020年9月，银保监会发布《关于实施车险综合改革的指导意见》(下称《指导意见》)，这意味着新一轮包含交强险、商业车险在内的车险综合改革方案正式落地;孙畅正是此次改革受益的消费者之一。

截至目前，车险综改已逾四个月，从最直观的保费价格看，有超过九成的车主享受到保费下降的实际优惠。

在车险综改实施一个多月后，银保监会副主席梁涛曾公开表示，商业车险的车均保费降幅27%，商业第三者责任险的平均保额由91万元提升到125万元，“价格基本上只降不升，保障基本上只增不减，服务基本上只优不差”的阶段性目标效果明显。与此同时，车险市场此前一贯的乱象也暂时得到明显规范，平均手续费下降了20个百分点左右。

与前几轮的商业车险费率改革不同，此轮车险综改的目标是:既包括进一步压缩渠道费用，同时也从赔付率入手，强调保险公司向消费者让利。这意味着，此次车险综合改革将会给财险公司，尤其是对于费用竞争激烈的中小财险公司，带来更大的经营压力。而解决办法，无非是两大方向:一是往车险差异化、精细化、专业化的道路发展，二是开拓非车险市场进行转型。

近期，行业不断传出有保险公司准备退出车险市场的消息，但多位财险人士表示，这应该只是一些保费规模非常小的保险公司在部分地区的动作。

事实上，创新、转型和退出都谈何容易。车险业务是不少财险公司最主要的保费收入和现金流来源，即便是在改革当下，绝大部分中小险企的车险综合成本率都已超过100%，但很多中小公司继续采用高手续费或通过其他非车险补贴、走账的手段来维持经营。

“车险综改到现在只迈出了第一步，关键在于之后的去产能。只要开始出现有些机构不做了、市场上的供应少了，那么价格战就会相对平息一些，效益才能够真正提升起来。而这也考验着改革进入深水区后监管的定力。”一名资深财险行业人士表示。

降价、增保、提质

消费者无疑是此次车险综改的直接受益者。根据《指导意见》，此次改革的首要目标，便是保护消费者权益，同时短期内将“降价、增保、提质”作为阶段性目标。

从目前的进展看，车险综合改革以后，绝大部分消费者的车险保费有所下降，投保负担明显减轻，车险保障也更加全面、完善。

据银保监会数据显示，全国车辆所缴保费平均降幅约27%，九成消费者车险保费下降，超过30%消费者的保费降幅比例达67.3%，手续费率下降约20个百分点。同时，交强险和三责险保额大幅增加，商车险投保率上升，三责险平均责任限额从90万元提高至125万元，商业车险的投保率从83.8%上升到89.2%。

此外，商业车险长期存在的高费用率问题也在车险综改后得到了改善。所谓高费用率，是指此前消费者花出去的100元保费里，有近60%用于赔付，而近40%用于渠道、经营等费用支出，剩下1%为险企的盈利空间。在车险综改之前，有财险公司车险综合费用率高达60%，整体车险市场的运转效率并不高。

根据《指导意见》，监管部门将商业车险的预定附加费用率从35%降至25%，主要是挤压此前高额的手续费空间，达到降费目的。数据显示，在车险综改后，当前全国平均手续费率为11.7%，相比此前大幅下降，有效遏制了以高手续费恶性竞争的市场乱象。

值得一提的是，孙先生在购买2021年车险时咨询了多家保险公司，发现各家销售都不再提供如加油卡、购物券、积分等各种返费形式的礼品，与往年差距很大，“最后买的这家只发了50元的红包”。这既是监管部门长期以来一直严厉禁止的行为，也是此次车险综改在挤压费用空间时带来的另一大改变。

提供返点是车险行业长期存在的潜规则。在车险价格尚未完全市场化时，部分财险公司会采用“地板价”以及附加费用列增的方式，使车险的实际价格低于账面价格，容易引发价格战，造成车险行业的数据失真。

也有业内人士指出，传统的车险中介机构将首先受到此次车险综改的冲击。事实上，在前两年监管严抓“报行合一”时，就有一批以车险为主业的中介机构因手续费佣金比例下调出现大幅亏损。而此次车险综改又在此前的基础上进一步压缩了至少10个百分点的手续费，其生存将更加难以为继。

“车险市场化改革本质上是险企、渠道和消费者三者之间的利益再分配。”某财险资深人士指出，2015年至2019年商车费改的重点是通过“阈值监管”“报行合一”等方式严管渠道费用，实现让利消费者;而根据当前监管指引，预计车险改革后整体赔付率将从60%提升至75%左右，意味着只有在整体费用率降至25%以内才能使得行业实现承保盈利。因此中长期看，渠道费用率的压缩以及见底，将成为行业实现承保盈利的关键。

车险行业承压

长期以来，车险都是财产保险中的主力险种。2019年，中国车险承保机动车达2.6亿辆，保费收入8189亿元，占财险保费的63%。不少财险公司的车险保费业务收入占到总保费收入的七成以上。然而，自车险综改以来，车险保费已经连续三个月同比出现负增长，下降幅度接近三分之一。

从业内交流数据看，2020年产险业实现保费收入13584亿元，同比增长4.4%。其中，车险业务实现保费收入8245亿元，同比仅微增0.7%，而非车险保持8.9%的增长率;车险业务在整个产险业保费收入中的占比也继续下降，由上一年度的62.9%降至60.7%。

车险综改对车险保费的负面影响逐渐显现，但尚未见底。当前仍有部分综改前预收保费入账，综改的真实影响将于2021年末显现。

近期，行业传出有险企准备退出车险市场的消息。多位财险人士表示，这或是部分保险公司针对特定区域的计划，比如北京、上海等赔付率或市场集中度较高的地区，对于许多中小财险公司并不友好。

值得一提的是，尽管行业整体的费用率明显下降，但部分地区的费用水平仍呈反弹趋势，同时还存在套取费用、费用不及时入账等数据不真实现象。在车险综改的当月，包括宁夏、甘肃等地的费用率都出现了较大幅度的上涨;随后湖南、云南等地的车险费用也继续反弹。部分机构尤其是中小财险公司的费用率居高不下，显示出车险市场的竞争仍然非常激烈。监管部门在近几个月的多场车险综改座谈会上，也专门对此强调，要求各家机构遵守市场秩序。

人保财险副总裁邵立卓在2020年三季度业绩会上也曾表示，车险综改后的市场情况与其最初判断不一样，没有料到中小主体在综合改革初期投入费用这么大，价格也降得比较狠。中小险企车险的综合成本率已远超过了100%。

“大部分的中小财险公司车险综合成本率都超过了100%，属于做一笔亏一笔。但为什么依然要做?就是因为车险能够提供现金流，而且非车险并不比车险更好做。一家保费收入70%都来自车险的公司，让它在短时间内计划退出、转型，只能说非常困难。”一名中小财险公司的高管表示。

可以预计的是，车险综改将会加速财险市场主体的分化，马太效应凸显:大型险企得益于较强的直销直控渠道建设能力及议价能力，将获得更大的费用优势;竞争力不强的中小财险公司，日子将更加难过。

根据上市公司业绩通报，2020年全年，财险“老三家”人保、平安和太保的车险保费收入分别为2655亿元、1962亿元、957亿元，合计占车险市场的67.6%，相较2019年提高了0.4个百分点，市场集中度继续提升。

车险的承保利润空间则继续压缩。2020年车险行业的承保利润合计为79.57亿元，同比下跌23.2%;其中前三家保险公司的承保利润为146亿元，意味着剩下的财险公司在车险业务上合计亏损66亿元。

车均保费的下降将使车险行业的综合成本率短期承压。预计在已赚保费同比下跌20%的中性假设下，行业面临承保小幅亏损;大型险企得益于2020年提前计提准备金，预计2021年仍能实现承保微利。

改革的定力

“此次车险综改与前几轮车险改革相比，只是手段和方式有区别，但最终都是殊途同归。关键在于，改革进入深水区时监管能否拥有足够的定力。”前述财险人士认为。

本轮车险综改相较于前几次商车费改，最大的突破在于监管适度提升了行业承保盈利阶段性波动的容忍度，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降低渠道费用，最大程度让利消费者。

银保监会相关负责人此前表示，从国内外情况看，追求多重目标以及目标之间相互冲突往往是车险改革面临的难题和反复的原因。此次车险综合改革，则将“保护消费者权益”作为主要目标。

与此同时，在谈及车险改革可能出现的变化和挑战时，前述负责人还给行业打了三剂“预防针”:一是保费规模下降，二是一定时期内的行业性承保亏损，三是中小财险公司经营困难。

“目前，保费规模下降已毋庸置疑，而第二、第三点出现时，才是车险综改的考验真正开始之时。”一名接近监管的人士表示。针对中小公司的竞争压力，《指导意见》明确提出，支持中小财险公司优先开发差异化、专业化、特色化的创新产品，给予更加宽松的附加费用率等监管政策，适当降低偿付能力监管要求。

但更多时候，中小财险公司缺乏应对手段，创新、转型的困难重重。一方面，政策鼓励中小险企朝专业化、精细化的方向发展，但车险产品的创新可以说是雷声大、雨点小。另一方面，非车业务更不好做，健康险虽然增长迅猛，但亏损也非常严重，难以弥补车险下降的空间;信用保证险更是没人敢碰;另一个被大家瞄准的领域是农险，但作为政策补贴型的保险，其发展空间很大程度上倚赖地方政府的力度。

从国外经验看，车险改革一般会导致市场分化，部分保险主体因经营不善会退出细分市场甚至整个行业。而在中国，缺少畅通的退出机制也是妨碍市场化改革深层次的一大制度原因。

“车险改革的实质是去产能，几轮车险改革都是殊途同归。之所以多年没有成功，是因为每次走到一半大家很难受时，就有人跳出来质疑说'改革的方向对不对、路线对不对’，刚出发又回去了。改革要动真格的，就一定要有机构退出市场，这样车险改革的目的才能真正达到。”前述财险人士表示。